1978年4月17日18时,年轻漂亮的20岁女兵李红站在哨位上,她惊讶地发现,她和同样年轻的战友们看管的人犯居然是家喻户晓的人物。
一袭长袖的黑色布拉吉,优雅的背影,浓密的黑发,高傲的神情,白皙的脸庞……
2001年3月下旬,李红拿出尘封了22年的已经发黄的日记,开启封闭了20年的话匣子,叙述了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,道出了一个普通人眼中的,在燕山脚下的秦城监狱,等待共和国审判日子里的点滴历史。
1978年3月22日,为了配合共和国空前的历史性审判,共和国第一支“武装警察干部大队”在北京秦城监狱成立。
这支特殊的队伍是由当时的副主席提议,主席、副主席、副主席、副主席于1977年7月15日批准建立的。这支300多人的队伍来自全国13个省,经过了严格的政审、考察。
李红,这位在河南长大的军人的女儿,穿上军装,于1978年3月14日到了秦城监狱,李红这一天的日记中写道:“当汽车往山沟开时,我越觉得不是滋味,唉!”
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任务:接受共和国的神圣使命——看管、反革命集团要犯。李红等22个女兵组成了独立分队,这些平均岁数19岁的姑娘们负责203监区“7604”的看管、提审、押送工作,防止犯人逃跑、行凶、自杀等事故的发生。
是一个很敏感的人。我第一次上岗,很好奇,但是有军规,不敢说话。一见到我们是生面孔,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们,显得很惊讶又不可思议的样子。
当时的已经64岁了,但从我的眼光看,一个60多岁的人皮肤和身材保养这么好真是奇迹,我是女孩子也爱美呀!我看到穿了一身黑色的布拉吉、长袖,从背面看衬出她姣好的身材,腰板笔挺,站有站相,坐有坐相,很高傲。
李红日记:下午6点到8点,我和王广珍上了第一班哨,心情紧张,过去从未干过这一行,何况又是面对如此一个“大人物”呢?”
李红说:其实也是一个女人,有女人纯粹的一面,我们之间开始熟悉。我开始从以往的记录中了解到的一些脾气。“04”(即)喜欢说话,更喜欢胡闹,不太好管……一不注意就攻击……(李红日记,1978年4月22日)
在女兵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,尽管她时不时发着政治牢骚和不满,但女兵们从不接话,后来也注意到她们,毕竟是看押她的女兵,所以,即便是在聊天,也不再谈政治,只谈化妆、衣服等女人关心的话题。
在一次上岗时,和蔼地对李红说,你的面部轮廓清晰,拍侧面照片很好看。“我当时心里很高兴,毕竟是搞艺术出身,当过演员,眼光应该不错。”
不久之后,李红去北大照相馆拍了一张侧面照,在一次值班时,她偷偷地拿给看,说:“多漂亮啊,轮廓多清晰,国人面部的轮廓大多不清晰。”这张李红喜欢的照片她一直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。
在秦城监狱里,过着简单寂静的生活,她的监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,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,一个只有马桶和一个面盆的卫生间;床就是放在地上的木板,像日本的“榻榻米”,有褥子、被子等。
给李红起了个外号叫“黑大个”,一个来自山东的女兵江霞被称为“白大个”,在接受审判时,就是这一黑一白将其押送到北京正义路一号公安部的。
尽管李红慢慢地适应了看管“大人物”的工作,但是也慢慢变得觉得工作的枯燥无味。同时,独立分队又接受了看管其它监区集团要犯的任务,李红又接受了看管201监区的任务,更忙了。
仍然在固有规律的生活中打发光阴。在每天9—10时的放风时间,、姚文元、、毛远新等人在不同时间里放风,总是从门口开始打太极拳,打到放风门口再回去,或者散步。在小小的风井里,到哪儿,李红她们就跟到哪儿。
吃的东西也都是专门订的。除了饭菜之外,还有水果、牛奶。但她有时要求吃粗粮。李回忆说,的身体不是太好,由于便秘,她每天呆在卫生间的时间稍长一些。
李红说:“有时像个孩子,有依赖心理,可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养成的吧。”李红说,大便干燥,就吃香蕉通便,但是她刚吃下不久,就问李红怎么还不拉啊?”李红打趣说:“你又不是直肠子,怎么能说拉就拉?”
更多的用看书来打发时间,她的监舍里,有有线广播、有《选集》《人民日报》《红旗》杂志等。据南方周末消息,她经常看的书就是《选集》,看后夹一纸条,第二天再接着看。
李红说,在监狱里,仍然没有忘记她的专业和喜好,她经常在屋子里唱京戏,边唱边表演,尽管隔着门听不清楚唱什么,但通过观察孔能够正常的看到她的一举一动,有板有眼,“真是一个内行!”
看押的期间,年轻的李红仍然憋不住问了几个问题,李红有次问:“听社会上流传说,周恩来总理的胳膊断了,是你把他从马上推下来摔的吗?”
在看押之前,李红她们专门去了一趟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主席遗容,当时李红激动得哭了,写了一篇长长的感想,带着对主席的好奇,李红问,主席有多高,说1米82。
在秦城监狱,除了专案组的提审之外,惟一能够日日相伴的就是这些青春年少的女兵们。在审判前,没有一个亲人去看她。即便有看她的人也只能通过观察孔,时传祥的夫人、的上海保姆都只能这样。
觉得闷的时候也要求出来走走,监区周围有菜地,她的要求有时也得到满足,让她到菜地转转。
在李红的印象中,只有几套衣服,并且全是黑色的:布拉吉,男式中山装,帽子,裤子,鞋。
用的碗是塑料的,没有筷子,只有塑料的勺子;没有牙膏,只有牙粉。“这是为避免她出意外。”李红说。
现在的李红是一个性格坦率得惊人的人,可以让人感觉到她的透明和可爱。李红说:22 年前我也如此,脾气没有改。
在秦城监狱日子里,李红被冠以“刺儿头”的雅称,主要是因为李红倔强不服输的劲头,使她和之间发生了一次让秦城监狱“震撼”的冲突事件。
李红日记:XXX要走了,他对我说:“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地方,我是不愿意离开你们这些战士,我担心你们的青春是否毁在这秦城了。你们要好好学习……”(1978年6月12日)
李红日记:“上午和亓玉梅到203(监舍),中央专案组要提审“04”,向04()宣读,对她的问题作了准确的结论,我们执行押解任务。该犯态度极为反动,大吵大闹,表示对中央的决定不满,那也无际(济)于事。”(1978年6月16日)
李红日记:“……刚接受任务时,信心还比较大,不管是监视犯人和记录都比较认真,可是时间长了,天天如此,一站两个小时,我认为荒度时间,浪费青春,大材小用,我们20多个青年人让这么个犯人困在这秦城,真是有点屈材(才)。过去还觉得挺光荣,现在觉得低人一等,简止(直)快成了犯人的服务员了……”
时间过得很快,李红说。一转眼陪伴已经将近两年了。1980年2月,十一届五中全会作出决定,国家主席得以,软禁在201监区、被李红称为“气质高雅迷人”的王光美,从女兵的视野里消失,走出秦城,获得了自由。
从广播里知道了这件事。李红说:有一天,全国下半旗、停止一切文艺活动,悼念主席,但203的不知是有意或者无意地在监舍大唱京剧,并一边笔划着表演,哨兵们通过观察孔观察到之后,还作了交岗记录。
这起冲突事件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因素:在一次放风时,由于时间差没有打好,看到了在同一个监区的毛远新,而原来并不知道毛远新也被关起来了。
中午的时候,监管人员给送饭来了,李红看到正在因为饭菜发泄着不满。在使劲儿地敲门,李红就来开门了(按照秦城的规定,犯人有事一律叫报告,但是从来不喊报告,有事就敲门)。
说着说着,就把话题转到了主席的上了,表现了极大的不满意,开始吵闹。
抱怨说:“主席尸骨未寒,还把他惟一的亲人关起来(指毛远新),这是对主席的不恭。”还说:“把主席夫人关起来了,不把我当人看,我有什么错?”
李红说,我实在没有很好的方法,怎么劝都不行,门又不能强行关上,闹了近一个小时,当一说上面这句话后,李红一急说:“你是主席的第几夫人?是杨开慧!”
李红解释说她喜欢杨开慧,是因为杨开慧爱穿白色的学生装,而李红也是酷爱白色衣服的,而却从上到下都是黑的。“也许我幼稚,我认为是对着干的。”
李红说,当时我很冲动,觉得受了侮辱,想伸手打她,但被同哨的战友拉住了。后来传言说我打了一耳光是不确切的。
李红说,后来监管人员赶来了,强行把门关上了。很恼火,气得她在屋子里差点撞脸盆。当时各方面都在为特别法庭审判做准备,一定不可以出差错,听到动静后,我们马上打门,制止了的行为。
此事惊动了公安部,公安部领导接到汇报后,赶到秦城与李红谈话。领导首先表扬李红坚持正义的态度,但是方法不对。
当晚,独立分队开队会时,战友把一颗糖塞进李红嘴里:“李红,会上绝对不能说话,上级怎么批评都行!”
李红终于憋不住了,把糖吐出来,开始辩解。李红说,第一是“04”的饭菜凉,第二是“04”心里有气,第三是管教干部没有听“04”饭凉的意见,等等,坚持觉得自身在哨位上尽职尽责。
关于李红和发生“冲突事件”还有一个“版本”,但是李红说:“这个版本有些出入”。
2000年12月7日,《党史博览》杂志刊载了由汪文凤(即《诗抄》作者“童怀周”之一)口述,王凡、刘东平整理的文章《隔离审查期间的“”主要成员》,文章写道:
说到女警战士,我们得知最记狠的就是属李红了。她几次向我们提出要把李红从她身边调开。原因是李红威胁、谩骂过她。
有一天,对李红说:“搞修正主义,主要是你们上头的人搞的。至于你们下面的,是个执行的问题,我对你们并没有意见。”
继而她就开始诬蔑十一届三中全会形成的,说某某某“搞了天 xx 事件,那还不是修正主义吗?”
李红当即对她进行了反驳,并对说:“对现在首要的是老实交代罪行,好好改造自己。”
李红也不示弱,顺手拿起一把大扫帚,喝道:“你敢再胡闹,我就把你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,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!”
被李红横眉立目的样子震慑住了,忙改口说:“好了好了,我刚才是跟你说着玩的,我们有意见分歧,但还是好。”
从那以后,再没和李红直接冲突,但背后反复向管理部门要求不要李红当值,说李红来她就不放风、不吃饭,但管理部门没理她那一套。当然,她也没因此而放弃吃饭、放风。可得着机会,她便重提调开李红的事,我们也没有答应她。
(李红在2001年3月接受记者正常采访时说,监舍里没有扫帚,我也没有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。)
当天李红是8:00—10:00值班,敲门,李红去开门。李红看见端盆热水,拿着毛巾、香皂站在门口,对李红说:“对不起,昨天太激动了,对你态度不好,洗把脸吧!”她用这样的形式向李道歉。
李红回忆说:“当时我想,作为一个年长的、而且有特别身份的人对一个20多岁的人道歉,也不容易,我原谅了她,她毕竟是个老人。”
1980年9月29日,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6次会议通过了决定,成立最高人民检查院特别检察厅和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检察、审判、反革命集团10名主犯;1980年11月5日,最高人民检查院特别检察厅向10名主犯送达了起诉书。
李红说,是在秦城监狱接到起诉书的,是我和江霞一起押解的,怎么走,谁先谁后,训练了将近半个月。在镜头上,那个在前面女兵的大特写就是我。
有一次我在长城游玩时,忽然觉得有人给我拍照,我非常警觉,我穿着军装啊。就把人家的胶卷抽出来曝光了,后来才知道人家已经盯着我了,是个日本的记者。
审判前的安全保障显得很重要,我们压力很大,毕竟她是归我们“保护”着的。
李红回忆说,为避免在最后的关头出意外,有一天,李红和战友带出去洗澡,在此期间,有关技术部门在的监舍安装了闭路电视探头,以便随时观察的一举一动。
但当这一切完成,李红等押回监舍时,敏感的迅速地向监舍看了一遍。她说:“墙上怎么有个黑点,是不是苍蝇?”李红说“可能是个脏东西”,借此解除了的疑虑。
1980年11月19日23:30,上级指令,押解、反革命集团主犯离开秦城监狱。独立分队的“黑大个”李红和“白大个”江霞担当了此次押解的任务。她们护着登上了一辆三排坐的吉姆车。
车内,中间一排座已被拆掉,司机与后面之间被一白布帘隔开,、李红、江霞坐在后排,坐中间,她的面前放了一个痰盂。
李红说,内分泌紊乱,汗腺失调,说出汗就是一身汗;再加上告诉过她,生李讷时落下了一个毛病,说小便就小便,所以她们的车就做了这样的处理。
从秦城出来到正义路一号的公安部礼堂,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,表情很严肃,不紧张。李红说:一排长龙,几十辆汽车……
11月20日开庭时,在礼堂的侧门,李红等人把交接给了法警,是两个从天津调来的女警。
李红说,审判时她没有进去,据说扭头一看不是李红和江霞,有点生气。审判前,对李红说:“到时候我要求你们俩跟着我。”但是她不懂程序。
李红说,休庭时,她们在侧门解押。看到李红和江霞后,眼泪在打转,说:“你们俩为啥不跟着我?”
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长江华宣判:……判处死刑,缓期两年执行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……
巧合的是,李红被安排监管监舍的最后一班岗——下午2:00—4:00。撤离时,把我们送到了她只能达到的门口。北京卫戍区的男兵正在准备接岗。
李红和她的战友们从此将放进了自己的历史,将秦城的经历放进了自己的历史、自己的生命历程中。
1991年6月3日,李红在秦城工作的战友来到河南,李红问起,战友说,她好好的,在秦城监狱豆腐房改建的地方住着。
3点30分,一名护士进来,发现她已经吊在浴盆的上方,其他的医生和护士匆忙赶来,但已经太晚了。这位集演员、政治家、文艺女皇和妻子于一身的女人,在她77岁的时候死去了……
李红说,她听到这一条消息久久没有说线日开始,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公审了和集团的主要成员。
在受审时质问:“这可以有你们说的大量事实,都是鸡蛋里头拣骨头,拣来拣去,说是抄谁的家打了我的旗号……是你们告诉我我才知道的!通过丑化我,丑化...,丑化...。我,主席的妻子,三十八年整了,认识还不止!共患难了!战争的时候唯一留在前方追随主席的,只有我一个女,你们(指特别法庭的工作人员)躲到哪儿去了?”
1991年5月13日,在一张人民日报的头版一个位置上写上“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天”(1966年5月13日,被任命为领导小组负责人),随后又写道:
这是她生前留下可查证的最后的线日凌晨,用积攒的安眠药自杀(一说自缢)。秦城监狱前监管处处长何殿奎曾经表示过“至死没有离开过秦城监狱”,她保外就医之后的实际居住地就是秦城监狱内的原来的“战犯洗衣房”。